「我不是非拍電影不可,是因為我想講的故事比較趨向於電影結構。」---傅天余

 

傅天余,台灣電影新導演群中一個生鮮的名字,導演之前她的身份是編劇與作家, 2003年首次導演試作,以公視人生劇展單元劇入圍4項金鐘獎。得到吳念真導演的鼎力支持,今年傅天余得以懷抱A型處女座的嚴謹與龜毛,向觀眾好好說一個長篇故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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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請介紹您的成長與入行背景

 從小我就不是很喜歡跑出去玩,比較喜歡看書,國中開始就非常喜歡電影跟文學,我念台中女中,第一志願是政大廣電系,差了一點點沒考上,念了政大日文,是政大電影社社長和課外活動中心的電影組組長,大四時有一天我在報紙看到吳念真導演開的編劇課,對我來說他是天王一般的人物,我覺得哇,我一定要去上!他完全不是教理論,只是不斷地講故事,然後我寫的作業從他那邊得到滿多肯定,我開始覺得我也許可以往這方面走。

 Q寫作以及和吳念真導演的淵源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嗎?

對呀,當然從小也會寫日記,可是完全沒想過可以做創作,上完編劇課吳導剛好要去拍《太平天國》,我因為剛畢業,最後一堂課我跑去跟他說,我真的對電影工作很有興趣,但我不是本科系也沒有任何經驗,沒想到他就很阿莎力,說好啊妳來當場記,那時候很lucky,因為楊德昌導演在拍《麻將》,吳導有演一個角色,他叫我先去楊德昌的劇組看一下場記在幹嘛,我人生第一次看到的電影拍攝現場,就是楊德昌大導演,我記得那時候的副導是魏德聖。因為場記是導演組,完全跟在導演旁邊,所以你會很清楚他們從寫劇本到前製,到導演現場做的事情,到拍完上片,整個過程我都看到了。

後來吳導被TVBS找去當藝術總監,問我要不要進去當助理,他覺得電視也是一個可能性,我就跟著進去工作大概一年,清楚了電視的節奏跟思考模式後,我非常確定要走純創作,開始申請研究所,因為不是本科系學生,我對如何轉進創作一直有不得其門而入的感覺,我申請到南加大和紐約大學,以科系來講南加大比較好,但我主要目的是去紐約待個幾年。我需要很多內容的刺激、接觸很多新的事情,至於學院的訓練我其實並沒有很期望,所以我去念理論而不是製作,我在紐約念書期間開始寫小說、劇本,上網查台灣有什麼可以參加的獎項就努力寫,後來很幸運小說得了時報文學獎,劇本也得了新聞局的優良劇本獎,因為得獎我就比較敢想以寫東西做為工作。

畢業回來後就在吳導的戲劇製作公司寫劇本,也擔任企劃,一切就很順其自然,寫了幾個劇本後他鼓勵我自己導導看,我試著去丟公視的人生劇展,那是台灣所有新導演的練習機會,我第一次拍單元劇《箱子》,入圍了最佳影片、最佳導演,在這過程其實都很不安,因為我是處女座吧,但得獎或入圍就是一種肯定,不是說光環,而是知道我好像可以做這件事,我的思考一直是比較長結構的,很多人跟我談過寫偶像劇或電視劇,我就是寫不來,電影還是我最想做的東西。

Q第一次執導的人生劇展,得到哪些經驗可以移植到後來拍長片?

我一直覺得自己性格很大一部分不適合當導演,第一件事情是我其實很害怕跟陌生人說話,懶得處理太複雜的人際情境,但是拍電影是要帶一大群工作人員,跟一大堆各種來歷的人溝通。會拍《箱子》那時候的想法是,我覺得我劇本裡寫到的好東西,有些導演沒有catch到,這是驅動我想自己當導演的動力,但讓我剉剉的是技術我不太懂,這一點吳導給我很大的鼓勵,他自己也是編劇出身,跟我說其實很多導演不需要專業技術,因為那是技術人員要做的,導演只要很明確知道自己要拍什麼畫面和感覺,不需要親自去打燈、知道用什麼鏡頭。但吳導給我一個觀念是,要當一個好導演絕對要是一個好編劇,像王家衛或侯孝賢,他們年輕時候都做過很長時間的編劇,導演最重要的能力是對故事的掌握,拍《箱子》時我就在應證這件事,整個過程非常順利,結果也不錯,所以給我很大的信心可以繼續往下走。

 Q這部電影成品和最初構想有很大變動或刪減嗎?

這個劇本寫了一年多,修了N次,之前根本沒有男生阿賢這個角色,這電影其實跟《冏男孩》同一年拿到輔導金,晚他們一年拍是因為我找不到夠滿意的新演員,因為我要用素人就是大海撈針嘛,本來要在08年的寒假拍,我覺得我沒辦法在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去做一件很大的事情,開拍的三天前我陷入人生最大的掙扎,有個電影攝影師朋友跟我說,每個人一生只有一次拍第一部片的機會,尤其現在國片的環境,第一部電影幾乎就決定你有沒有下一部,停拍當然會造成天下大亂,一喊停因為演員都是學生,寒假不拍就得等到暑假,又因為Team都是很大咖的工作人員,橋到檔期要來了,突然又解散,製片跟吳導很慘,到處去賠罪,我想我大概惹毛了很多人,還好吳導沒有生氣換導演。到暑假開拍時,演員和我自己都是在已經準備好了的狀態,這個決定我至今沒有後悔。

另外演員都是新人,我記得拍之前有人說妳確定要用35mm底片嗎?一NG就是幾萬塊Bye Bye了,對方建議我用HD拍,否則等於是用底片打草稿。但我覺得那就大量練習和一整年的相處、排戲來賭吧,整個片子拍下來演員NG的次數超級少,底片用量製片他們估十幾萬呎,我好像拍不到十萬呎。

這部片子後製做得特別久,那段球的3D動畫就做了半年,《帶我去遠方》是全台灣第一部整個做DI(Digital Intermediate/數位中間處理)的電影,我們用35mm傳統底片拍完掃成數位檔案,再調顏色調光都有無限的可能性,最後再把檔案沖成拷貝,《一年之初》有部分做了DI,《帶我去遠方》是做全部,監製在這部分真是值得尊敬(笑),他覺得數位放映是以後的主流,像現在好萊塢電影也都是這樣,我們片子的顏色非常鮮艷,很多都是在後製時修過,最後夢境裡那個島,天上的雲都是後製人員一朵一朵修過的。

Q這部片勘景您使用地毯式搜索,請談談這段艱辛的過程以及途中特別難忘的事

我想像的場景是一個漁村,但台灣並沒有那樣味道的漁村,我只好到處去拼湊。阿桂家在我創作上的直覺,是一打開窗就有海,要對遠方有一種嚮往的感覺,我想台灣也不大,就地毯式搜索啊,跟製片開著車拿著地圖,從台北出發沿著海岸線一直走,到最後海巡崗哨都認識我們。在這過程中有趣的東西,是我原本設定阿賢的男朋友是他同學,可是在勘景過程看到很多海巡,覺得是漁港裡很有趣的存在,他們都是來當兵很年輕的男生,外地來的兩兩一組騎車在海邊晃來晃去,我那時覺得如果阿賢跟海巡談戀愛,那會有戲劇上的合理性,因為海巡就是短暫來當兵,想尋找一個短暫的依靠與慰藉,這是我勘景時才有的靈感。

電影主景在台南、高雄,但是阿桂家真的找不到,只好回到北海岸,以拍電影來講,通常會極力避免這種狀態,因為在拍攝上會造成很大的困難,比如阿桂去找阿賢借錢,她騎車騎出來是高雄,可是下一個鏡頭在台北,那對於演員表演情緒的連貫,還有攝影光的連貫上挑戰很高,還好後來在剪接上沒有什麼Miss掉的,接得最扯的是阿賢打籃球那場,他的正面跟背面我分別在高雄跟台北拍,阿賢的體重幾乎差了3公斤,所以如果仔細看的話,會發現他正面比較瘦,但是背面肥了一圈,因為已經隔了兩個月了。阿桂家那個房子是某獅子會會長因為喜歡釣魚,在那裡買了一塊地蓋一棟房子,平常空著沒人住,那個漁村真的好漂亮叫馬崗。還有台南鹽水天主堂真的是酷斃了,每個看過電影的人都說那邊一定會紅。

Q新導演作品經常有太文藝腔的問題,但是《帶我去遠方》對白非常流暢生活化,常常看起來很順很自然其實才是功力所在,這是否跟您的編劇背景有關?

欸我好喜歡這個問題喔,因為沒有人問過(笑)。對這個問題我是想過很多的,我覺得是跟我寫小說有關係,其實我覺得《帶我去遠方》的故事非常文學性,我也寫小說也出過書,我很清楚電影跟文學的不同,電影跟小說該做的事情很不一樣,文學是讀者獨自面對文字,自己看自己有想像,它可以處理任何艱澀的論述,可以探索個人內心;電影是一個媒體,是拍給很多人看的,所以我非常警覺。

我現在教人編劇,最排斥的東西就是OS和字卡,書面跟口語的文字是兩種東西,這部份也是受到吳導調教,我覺得他是台灣唯一懂得Dialogue的魅力的人,我自己很受不了很多國片或電視劇,那不是人講的話啊。

我最喜歡的導演奇士勞斯基說過,電影是一個很簡單的媒體,沒有辦法傳達太多事情。我完全同意他的說法,所以我非常抗拒在電影裡面說教,既然你是電影導演,不就是要用影像的敘事去把文藝的主題傳達給觀眾嗎?我覺得很多導演沒有分清楚這件事。吳導一直在談通俗,其實他的東西非常知識,但他很清楚首先要做的是被觀眾了解,他想辦法用大家可以理解的語言去說故事,像鹽水天主堂放棄原本西方宗教畫的形式,採用在地人熟悉而且不抗拒的中國風畫法,最重要是傳達教義,我覺得電影也是同樣的意思。

Q色盲女孩雖然一心嚮往遠方,但電影全篇是圍繞著她所觀察的生活,包括最後的鏡頭是她看著大雨後的彩虹然後笑了,這反映了您現階段的人生觀嗎?

我覺得只要是真誠的導演,電影都一定是某程度的自傳,都是他所思所想、他的感受看法。我會拍這個電影是因為它真的非常貼近我現在的狀態,它是一個沒有句點和結論的電影。很多人問我阿桂為什麼要對離開的海巡男生揮手,我覺得那一幕代表我現階段對人生的看法,很多事沒有結論,就先接受,相信它會有幫助,讓你更強壯地面對未來,我覺得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試著去理解,像阿桂雖然不懂,但她觀察,願意善意地理解和接受,我覺得成長如果該學到什麼就是這個。

Q《帶我去遠方》片名讓人馬上聯想到米蘭昆德拉的《生活在他方》,阿賢的床頭還擺了一本《可笑的愛》,您仍帶著昆德拉式的青春眼光渴望遠方嗎?或是願意停下來看生活?

我本來在考慮阿賢看的書要不要是《生活在他方》,然後又覺得那個意象太明顯了。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幾歲的時候知道人生就是這樣了,可以清楚看到未來,但我還在一種變動的狀態,還在尋找自己要變成什麼樣的人,很多事我也還不能夠理解,還有很多疑惑,所以也還有很多創作的動力,很多導演當他們開始對人生都是結論的時候,他的電影就會變得不好看。我現在是對一切都非常地困惑(笑),如果哪天我想清楚了我大概就懶得拍了,拍電影很辛苦欸,找那麼多錢找那麼多人要攪和那麼久還會曬黑。

 

同場加映─導演對談 《帶我去遠方》栽培台灣的蓋爾賈西亞?!

與談人:導演傅天余(以下稱傅)、男主角林柏宏(以下稱林)、男主角周詠軒(以下稱W)

問:請導演談談演員的試鏡和訓練過程。

傅:因為角色都很年輕,我看過很多線上的藝人,特質都不符合,太都市、太台北小孩了,我覺得角色需要一種生澀感,所以設定要找新人,看了好久喔,各種管道都試過,網路啊去學校啊高中啊西門町六號出口啊。林柏宏是之前拍廣告跟星光大道有看到過,等他被淘汰了就約過來試鏡,我找人非常久但決定的過程非常快,大概聊天一兩個小時就有底了。

傅:咦,我忘了我試鏡的時候跟你說了什麼。

問:不是說一些吃東西的事嗎?

林:對對對,你有來看部落格厚。就是普通的聊天。

問:沒有請你當場做一個情緒出來這樣嗎?

傅:我覺得就這樣給他一場戲很奇怪,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並不是那些,他只要是一個正常人應該都可以做出來,我在意本人是怎樣的人,聊天的時候可以知道他的反應、口條好不好、思考事情的方式、很多表情等,特別是這個電影有很多大特寫,演員一定要有一雙迷人的眼睛,最重要電影是很長期的合作,我比較在意演員跟導演間是不是可以相處與良好的溝通。

問:4位演員是一起訓練嗎?

傅:Wasir是裡面比較有經驗的,所以他沒有去上表演課。

W:有啦,有跟到後面,前期沒有。

傅:我們找綠光羅北安幫他們上三個月的表演課,主要目的其實是讓大家每個禮拜都碰面、彼此混熟,訓練結束後就直接面對劇本排戲,因為沒有錢去租排練室,就來我家吃吃喝喝混啊玩啊討論劇本,Wasir是後來密集排戲的時候加入,每天從中午到晚上。

W:為期大概一個半月吧。

問:兩位男主角一開始就知道有男男親熱戲嗎?

傅:咦這我忘記了,因為劇本修太多次了。

W:是後來才加的。

林:原定寒假開拍前都還沒有那場戲。

傅:我的劇本修到副導都快變臉,因為他要拉表看場景,他們很害怕會再修,我有一版寫說這是起手無回大丈夫版,後來還是改啦(笑)。

問:寫出那場戲的時候大家都很熟了所以沒有抗拒嗎?

林:沒有耶,那時候都還沒看過幾次。

傅:一切都是排練的結果,所有你在這部電影裡看到的表演完全沒有即興,都是排練過N次,他們都熟練到像自然反應。

問:阿賢在教堂的哭戲也有排練嗎?

林:那是沒有排練的,但是導演有想辦法讓我進入那個情緒,她有指定一些電影裡面的哭法要我去學,像《花與愛麗絲》還有《Control》。

傅:我想讓他知道我要的哭是到哪一種程度,我都會拿Sample告訴他。

林:有幾次我們有聽一些悲歌,然後把燈光調暗,我坐在角落試著進入那個情緒。

傅:那是唯一我到拍之前都沒有把握演員到底可不可以做到的一場戲,這個角色跟他本人落差很大,他真的非常努力。

問:一年當中上課排戲相處的過程裡,演員本身特質和角色之間有沒有產生什麼chemistry ?

傅:不是到拍攝時才發生耶,那個過程是我們一起慢慢把它捏出來的,我們一路相處排戲會一直討論這個角色,我在挑演員的時候也要他們本身某些特質是接近角色的,他們的個性表情到後來都是慢慢放在一起的,所以我看電影不會有一種「哈哈我知道他們私底下是怎樣的人」的感覺。

W:我覺得演一個角色多少都有自己的東西在裡面,只是需要把這部分的個性放大到多少,排練過程中除了多了解導演想要什麼之外,自己也會在討論中激發一些火花,去抓到一些再放到角色裡面。

林:我們排練過程是有人拿DV,排完馬上看,我都覺得很自然,是我自己會有的樣子,也覺得我自己也是阿賢,我沒有感覺到我進入阿賢,但我有感覺到我離開阿賢。

傅:我好像可以感覺第一次試鏡看到他跟現在很不同,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問他興趣是什麼,他說他喜歡吃東西,就開始非常開心認真地跟我講了一堆。

林:而且這個問題我還考慮很久,說讓我想一下。

傅:結果你講的是?

林:蜂蛹。

問:炸的嗎?

林:對!而且滿好吃的。

問:聽說導演有開一些藝術片單給演員做功課,有希望他們以誰做範本練習嗎?

傅:我是想要他們知道我心目中好演員的表演是怎樣,阿賢我是拿墨西哥的蓋爾賈西亞跟日本的加瀨亮給他看,因為都是年輕演員。

問:而且林柏宏跟加瀨亮外型有點像,兩位在演員之路上有沒有視之為標竿的對象?

傅:哦這個我好像沒有聽過他們講過…

W:好萊塢的話,強尼戴普吧,如果拿他跟布萊德彼特去比較,我覺得強尼戴普的變化性又更高,我也希望自己戲路可以多一點廣一點,表演生涯會有比較有趣的東西在。

林:就是Gael吧,我真的看滿多他的電影,每看一部都覺得新看到他好多樣子,而且他在銀幕上是一個很有存在感的人。

傅:所以你就立志要當台灣的蓋爾賈西亞,就這樣下標好了!


-本文部份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09年9月號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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